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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羡】故人归



云深不知处,总是焚烟袅袅,檀芬淡淡。


庭中往来弟子或长或幼,多是透了三分淡漠,携着两分冷冽,行之不疾,言而不聒,观之闻之,皆是一番仙家做派。除了不夜天毕,蓝二公子闷声不吭黯然回来领罚,三十三位负了伤的长老挥动戒鞭,凛冽的风声惊去枝梢鸟雀,连带庭园中的桃花也染了些腥甜的血气。


几许血腥压不过久积的檀香,不日即逝,同褪却的还有那日云深压抑的氛围。只是不见了蓝二公子习剑阅卷的身影,云深不知处还是那个熟悉的云深不知处,依旧是焚烟袅袅,檀芬淡淡。

 

君可醒矣,君可安哉?

    

禁闭室寒意森森,漆黑如墓。


背后伤痕未得处理,血液浸透里衣已然凝固。伤者却浑然不觉一般,跪得直挺,岿然如塑。


心思远远飘过千里,忧心着乱葬岗主人是否无恙。



在蓝忘机的记忆里,魏婴总是一副轻挑的风流做派,桃花眼情绪万千,点漆眸子好似随时染着笑意。浅色薄唇天生适合勾起一般,一开口便撩得人微恼却又移不开视线。


魏婴是个心善的人,这一点蓝忘机从初识便笃定了的。难过的是仿佛只有极少人愿意去看,江湖中或生或疏,或亲或近的人总是凭着几许传言便不加思量给这个少年烙上了十恶不赦的名声。


眼前恍然浮现出山洞中魏婴的表情,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失去了所有光彩,黯然似快要枯竭一般,明明面无表情却显露了莫大绝望,宛若尖锐的匕首,扎得蓝忘机心脏生疼。


思及至此,含光君笔直的腰身好似终于感知到了疼痛,佝偻了些许。粘着衣服的血痂被动作拉扯开,温热液体顺着背脊蔓延,像极了道道鲜红的泪痕。


等一切结束,一定要好好待他,很好很好的。


蓝忘机这样想着。

       


纵使人人都不敢前来探望,蓝忘机终究还有个疼他的兄长。趁长老们谈事间隙,蓝曦臣端着一盅温热的药汤悄悄送进禁室。苦涩的草药气味困聚在一方黑陶圆盅里,陶盖稍稍掀开,那股味道便迫不及待钻了出来,卷着湿气弥漫在空气里。


跟魏婴截然不同的味道,也难怪他不喜欢。


蓝忘机记得魏婴最喜欢喝江厌离熬制的莲藕排骨汤,同窗那阵子,疼爱弟弟的小师姐总是时不时提着食匣来送上两盅。甘脆的莲藕软糯的肉,确实比云深青白蔬菜和苦涩草药可口。


喝净了汤药,蓝忘机捻了方白巾轻拭唇边,暗自思索江厌离不在了,这莲藕排骨汤该如何炖出魏婴喜爱的味道。

     


长老说,蓝忘机受蛊于妖人,无视劝阻,伤及同门。本应罪无可恕,念其主动请罚,故罚戒鞭三十又三,禁闭反思。


禁室四周封闭,不觉昼夜。
      

蓝忘机本是喜静的性子,倒也不惧沉闷,只是日子越久心中莫名慌乱愈甚,不知魏婴一个人能否顶得住各家联手施压。


他有陈情,还有鬼将军相助…定然不会有事的。



蓝忘机想起那日夜深,墙头上黑衣束发少年对自己璨然一笑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做没看见我行不行?”
      

倒不知这少年嗜爱如此的美酒到底是何滋味,如若…如若再相见,定与君共饮一坛。
  


解禁这天来的不早不迟,光束被蓝曦臣推门放进来的时候,蓝忘机刚刚把魏婴从初识的样子走马灯般在心底雕琢了一遍,许久未见的光有些刺眼,映着逼在眼眸的泪水恍然间看到魏婴的笑颜。

 


好想他,想马上见到他。

 


这样想着,蓝忘机强撑地面站了起来,跪了太久的膝盖有些僵硬,起身时双腿蓦然软倒,向来行正坐端的含光君整个人狼狈的向前踉跄,好在蓝曦臣手快扶着才险险站稳。


待双腿恢复知觉,蓝忘机低声对兄长道了声谢,便步伐急促走向门外。


蓝曦臣神情复杂的想拦着弟弟说些什么,终是放任那抹匆忙的身影渐逝在视线中,垂下手臂。

  


“夷陵老祖终是被自己的鬼道吞噬,身死魂消,挫骨扬灰,真真是大快人心!”

 


蓝忘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那家魏婴常光顾的店子里买天子笑。身后的说书人绘声绘色描述着众侠士讨伐逆天魔头的情形,笃定的语气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引得听众声声叫好。

 

“含光君?您要的天子笑…”


老板娘打好了酒回头,被蓝忘机的表情吓禁了声。总是一派淡然的含光君眼睛通红,面色惨白,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又似到了极限的悲伤。


 “恩。”蓝忘机愣愣的回神接过酒,出门的步子些许错乱。

 

老板娘不放心跟出了门,探头再看,哪里还有含光君的影子。

 

“好好好,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咱们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横竖你从来看我不顺眼,来啊!”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蓝忘机想起那场杀戮之前魏婴对自己说的话,他想说他并非看他不顺眼,也从未想过与他搏杀,不如说他根本不想看魏婴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解释并没能说出口,他还尚未解释,还尚未…表达心意,那个人怎能就此消失。


不允许!


蓝忘机御剑疾行,乱葬岗脚下了无人烟。

 

面无表情,闭口无言。只是不再平缓的步伐与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内心慌乱。


终是一无所获。


乱葬岗上魏婴曾经的居所也受战事摧残,破败不堪。除了在一棵枯树里寻得高烧昏睡的温苑外,连故人尸骨都不曾找到,更不曾再探到丝毫生气。

      

——夷陵老祖身死魂消,真真大快人心。

 

蓝忘机阖上眼帘,忍住眼眶的酸痛。犹豫良久从身后取下琴,动作不复往日果断,像是在挣扎些什么,终于还是拨动了琴弦,一曲问灵。

      

      ——  尚在否

      ——  在何处

      ——  可归否

      

琴声愈发悲戚,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颤音。

若是故人尚在,怕是要调侃含光君的利落何在?

只可惜,如今却连个回答是否的残魂,都不得寻了。

 

日薄西山,寻不得迹。

蓝忘机停下了问灵,静坐良久。

 

 

月出皎兮,佼人归兮

天子笑赠你一坛,君归可好?


蓝忘机抱起天子笑撒了大半在旧屋残骸上,剩下的一饮而尽。强劲的辣味儿刺激着舌尖,原来这就是那人喜欢的味道。



其实蓝忘机心里有好多根刺,有一根根深蒂固的,种在曾经少年。

 

绵绵思远道。

 

少年魏婴风流而轻狂,撩人的毛病宛若与生俱来,信手拈来。早年蓝忘机尚且懵懂,只识得家训教条,琴谱剑式,情感方面可谓是干干净净一张纸,却恰巧遇到魏婴这个聒噪家伙。之后,日复一日的,白纸上终是留下了痕迹,而且愈发不得控,待到回过神来,已然是满心满怀都是他了。


初尝情滋味,性子冷淡的蓝忘机内心小小的不知所措,转头眼睁睁看着那个轻挑的人油口滑舌撩拨过路少女,看他调笑接住少女掷来的香包纳入怀中,不禁气血上涌。

 

轻狂。

 

小小的蓝忘机咬牙切齿。


后来在温家洞穴里蓝忘机红着眼瞪紧魏婴为救少女在胸口留下的烙痕,听着他轻浮的话语,心中恨痛翻涌。
 

你也知道那姑娘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鲜红的烙印扎得蓝忘机眼眶生疼,对方却浑然不觉仍旧出言撩拨,心中一狠转头冲着魏婴的臂弯处狠狠咬去。

如果在魏婴身上也烙上自己的痕迹,那他是不是也会一辈子忘不了自己了呢?


终究没舍得下重口,浅浅的咬痕怕是不日便消去了。


不知这烙铁烙在胸口有多疼,又或者是自己执念太深,想让魏婴记牢了自己,想把那个人刻在心里。


蓝忘机醒来看到自己胸口的伤痕,大概可以理解醉酒时自己的心情。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有匪君子,琢磨如玉。


如此美景,却被一曲如泣如诉般琴声浸上八分悲戚。




问灵一载,魏婴的一喜一悲,一行一驻总是清晰的闯入蓝忘机脑中,驱之不去,也不舍驱除。

他时常负琴前往乱葬岗,一呆便是一整天。


问灵在阴森空旷的地方幽幽回绕,久久不散。有被琴声引来的夜鸦卧在枯枝梢头闭目侧听。
    


问灵二载,蓝忘机整改了静室,添了个不大的地窖。云深弟子们悄声猜测做何用处,胆子大的上前询问一二却被蓝二公子一句“置物”寥寥带过。


未达目的的小弟子委屈的撇撇嘴暗道,这地窖不置物难不成还藏人不得?
 

向来固守家训的含光君回了屋子,掏出藏在袖内的一坛天子笑放进地窖。




问灵三载,含光君还是会去乱葬岗问灵,常伴枝头的夜鸦却不曾来了,或许是另寻住处,又或是寿命殆尽,亦或听腻了这一曲三年一成不变的问灵另觅清净。


于是便真真无任何生灵可以睹到含光君淡漠外的另一番表情了。



问灵四载,各地似乎不大太平,逢乱必出的含光君去乱葬岗的时间便少了许多。只是无论除妖祛邪,事毕总是会奏一支同样的曲子,然后静默良久,才负琴别去。

 


问灵五载,蓝忘机捧着几颗胡萝卜无措的站在树下,注视着草丛中躺着的一只白兔。是刚去没多久的样子,尸体还是温软的,另一只在它身边轻轻的蹭着,似乎想要叫醒它,却只是徒劳。

 

 “当真不要?”

 

 蓝忘机记得魏婴送给自己这双兔子的情形。那时候它们还是两只小小白团子,在魏婴怀里只露出两双樱红的眼睛和两对雪白耳朵。


接着便被魏婴笑盈盈的提着耳朵送到自己面前。


被半威胁般收下兔子抱在怀里,毛茸茸的身体隐约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兔子被葬在树下,不久另一只也去了。隔天蓝忘机不知从哪又抱来了两只雪白的团子放在那处略显空荡的地方。一日蓝思追喂食的时候拎起来看了看,巧是一公一母。


大概不出两年便可白团子成窝了,蓝思追托着腮想。

    


问灵六载,蓝忘机负琴从乱葬岗归来,提着适才捎带的天子笑走在街巷,一路过客成双成对,好不热闹。


挎着花篮的姑娘红着脸叫住蓝忘机询问公子是否要买支花赠予心怡的姑娘,这才知晓适逢七夕。


轻声推辞后正要继续赶路,突得一朵花从天而降,抛在自己肩头。蓝忘机微怔蓦然抬首望向二楼,却是几个妙龄女子,捧着花束巧笑嫣然冲自己挥了挥手帕,那抹脑中甚思的身影却是不在了。

 


问灵七载,蓝忘机不再周而复始弹奏一曲问灵,只有一人的时候他会弹奏另一支曲子,陌生的曲调,低婉连绵,像在讲述道不尽的思念,似在吟唱理不清的情感,恍若与故人低语,又如一声哀叹。


这首曲子他只给一人唱过,也只给此一人听。


含光君为此曲名曰——《忘羡》

 


问灵八载,蓝忘机查阅书卷。


翻到一本古籍,扉页斜斜露出一张纸。蓝忘机把书册搭在手臂上,一只手展开纸张,待看到纸上所绘,整个人呆怔了一瞬,书册险险跌落。


画上是一个正襟危坐,椅窗静读的少年人,鬓旁还缀了一朵花。这少年画的惟妙惟肖,正是少年时期的蓝忘机,而此画则是出自少年魏婴之手。


那朵花自然也是魏婴抱着撩拨的心态添画上去的。

 

   “我忘了,还得给你加个东西。”

    魏婴坏笑的表情犹在眼前。

  


问灵九载,皋月风温,枇杷明黄。


蓝曦臣猎夜归来给忘机带了一筐枇杷。枇杷果是刚摘不久的样子,绿叶尚且饱满,衬着黄澄澄的果子催人食欲。


蓝忘机探手扯下一颗略略擦拭,放进口中,酸甜的汁液冲击了味觉。


有些遗憾当年船头没有接过魏婴递来的那颗,大抵跟这颗一样甘甜吧。

 


问灵十载,当年垂髫,已然玉立。


蓝思追乖巧聪慧,丝毫不见初识街巷之中喊自己父亲和讨要小物时的稚嫩淘气。


蓝家弟子总是对独自外出夜猎有所向往,蓝忘机虽是些许担忧,倒也不加阻拦。只是会叮嘱小辈们装好了求救信物,闲暇时还会偷偷随着护送一程。


看着蓝思追的背影,蓝忘机有些怀念那个叫自己“有钱哥哥”的小童,长久跟魏婴相处的原因罢,竟也染了些许那人的影子。曾经隐隐期许蓝思追能记起来一些那会儿的过往,给自己讲讲他的“羡哥哥”不在自己身边时的样子。后来倒也释然了,残酷的回忆,忘掉也好。

 


问灵十一载,含光君遇到了个小麻烦。


夜猎途中顺道从山贼手中救下了个姑娘,不曾想这姑娘却是个死性子,咬定了为婢为妾也要跟定了公子。


蓝忘机本身就不擅劝阻,不然当初也不会让魏婴一再误解自己的话意。放置良久见那姑娘还是毅然决然跟着自己,蓝忘机叹了口气道


“已心有所属。”


姑娘大约以为是在敷衍自己,赶紧接上


“小女子为婢也是愿意的!”


“他不喜女子近身。”才怪。蓝忘机淡淡道,把后半句吞进了肚子,面不改色撒了个谎。


“怎会有不喜女子近身的姑娘,公子定是又想唬我走了!”


“他是男子。”


“… …”


“那公子…此番可是前去寻他?”


“恩,一直在寻。”

   

一直在寻,从未弃之。

 


问灵十二载,蓝忘机最近总做一个梦。


梦到粼粼碧水,悠悠木舟。束发少年清亮的声音唤了自己


“蓝湛,看我!”


自己也依言看过去了,少年竹篙点水,水花肆溅,映着璀璨笑颜,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然而每每梦醒,都是被掏了心肺般的怅然与绝望。

 


蓝忘机做过一件很愧疚却又不后悔的事情。

那年深秋,百凤山围猎场。

树影婆娑,野草绵茂,藤黄枝叶筛落光点绘在地上。黑发少年眼蒙黑带惬意的靠在树上,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蓝忘机便被这样一副画面所蛊惑,他突然很好奇这浅色唇瓣的味道与那胸前花瓣哪个更为芬芳。


鬼使神差般的,他前去为自己解惑了。


试探般舔舐对方轻抿的薄唇,少年似乎受到了惊吓试图挣扎,蓝忘机也恍若被这一举动惊醒,猛然间醒悟自己正在做些什么,心脏剧烈跳动,不知是惊慌还是激动,连制着对方的双手也不受控的有些发颤。怕对方摘下眼上束带,怕对方看到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事。


魏婴却又突然安静下来放弃了抵抗。


蓝忘机不可置信的安静了片刻,把这当作了默许,气血骤然涌上心头,动作也愈发激烈起来,不满足于仅仅含着唇瓣,用舌头顶开对方的防线,攻进城池。他激烈的在对方口中掠夺,感受到退却后抬手把人又按了回来,舔舐过温热的上颚,卷来红舌共舞。宛若豁出去一般的,他不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内心隐约明白也许这便是此生仅此一次的任性了罢,直到空气稀薄呼吸困难,他才恋恋不舍的最后轻咬一下对方的唇瓣蹭了片刻,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从魏婴身上撕下来。不敢再多看一眼御剑离开。


一向正直的含光君终究做了一件趁人之危的事情。但他从不曾后悔,因为这是含光君此生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亲吻魏婴,魏无羡,夷陵老祖这个人。


再无其二。

 


问灵十三载,故人终舍归来。


魏婴那首曲子吹奏的并不悠扬,更称不上婉转,甚至带着蹩脚的刻意走调。然而却如同午夜轰雷,直直劈在蓝忘机心尖上。


蓝忘机本正御剑赶去助蓝家小辈,听到笛声的一刹那身形骤震,脑中仿佛有什么迸炸开来,一向沉稳的含光君竟险些从避尘上跌下去。


从避尘跃下,收好佩剑,蓝忘机努力稳定心神向着笛声处疾步走去,心脏随着笛声愈近跳动愈快,仿佛要跃出来一般剧烈。


终于见到那个人,陌生的面孔清秀俊逸,舒眉朗目。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和不容置疑的曲子,促使蓝忘机紧紧攥着那人的手腕,不敢放松一分,不敢移开视线,唯恐又是南柯一梦。


而那人像是回应蓝忘机所想一般,并未同往日那般随梦消散,继续故作拙略的吹奏着那曲含光君曾经只唱给他一人听的《忘羡》。



忘羡一曲毕,曲终人不散。问灵十三载,终寻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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